魅魉摇曳(上)

我的名字叫幽冥，我从先祖流传下来的训条得知：盘古开天地之后，人族历尽天灾，洪荒大地灾难不断。女娲大神游历天地，搜集造化玉蝶变化天、地、冥三书之后残留的碎片，变为一本本无极天书，以传授世人，教化人族。太上老君、原始天尊、通天教主三清圣人则将自身修炼的法门融入到无极天书中去，以待有缘之人掌握并修炼其中的法门。圣人以无上法力为人族指引了一条修炼之路，留下“人族当立”的箴言。

我 的先祖崇拜通天教主圣人，从无极天书中悟出了混沌幽冥之术，能够以幽冥驱动五行之力，役使猛兽恶灵，所以被人称为幽冥。

而敬仰上古地神事迹的人类，从无极天书中学习到了修炼肉体、增强力量的法门，强壮的体魄堪比大荒猛兽，勇猛无双，称之为武圣。

崇拜原始天尊圣人的人类，则从书中悟出了仙家法术修炼法门，掌握了操纵天地寒冰、离火之力为之所用的神通，称之为天师。

最后是崇拜太上老君圣人的人类，从书中悟出了炼剑锻体的法门，通晓役使飞剑法宝、治疗创伤，称之为剑仙。

武圣、天师两门一向与我族不和，他们自以为光明磊落，瞧不起我族所学。

我的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叫做“幽冥”，不仅因为我们是幽冥一族，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我族族长，他当日和武圣一门发生争执，武圣一族竟然联手龌龊的天师一起把我的父亲打成重伤，最后病死榻上。

母亲常常流着泪说，幽冥一族为很多自称是侠士之人所不容，你一定要谨记，幽冥是你的荣耀和职责的象征。

是的，我幽冥一族不仅懂得操控自然之力，而且通晓各诡秘的巫术，甚至可以操控凶残的妖兽。我们传承圣人通天教主，信奉万物皆有灵，混沌归一。我族修炼习性追求混沌之道，亦正亦邪，放荡不羁，追求天性自由而不受管束，本性不分正邪，所以世人多不解我们的行事，甚至视我们为异类。只有性情平和的剑仙一族，从来就是与我族和睦相处，素来相安无事。

我出生在幽州，我族担当着护卫幽州安危的职责，当我二十岁的时候就继承了族长一职。可我是幽冥，我天性放荡不羁，喜好洒脱自由，平生就云游天地之间，不想为尘世的事所羁绊困扰的，我把族里的事务让有为的长老去处理，然后就周游各国去了。

此时，幽州、雷州、云州三国并立，由于力量相当，都不愿甘于人后，所以僵持着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。可是宁静是不会长久的，族里的长老曾经对我说过，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。我族探听到消息，雷州早就有觊觎我国之心，近期要联合云州发动进攻。

在一个宁静的清晨，我在母亲的床前伫立很久很久，母亲安详地躺着，气息平和，美貌依然隐约可见，这是怎样的一位女子，在丈夫死后忠贞不渝。我留下一封书信和内疚，然后出发了。

生于斯、长于斯的部落渐渐在身后远去，我知道这里还是我最终的归宿，我亦知道我还会回来。可是现在我要离开，因为我名叫“幽冥”，因为我是幽冥族的后代，更因为我是幽州的臣民。

我一身平民打扮，低调行事，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此行，不仅是打探各族动静以及雷州、云州的势力动向；二来是要云游列国，寻找传说中的圣灵石，振兴我族。

第一个目的地是东北方向的雷州，一路上，我采集着天地灵气，继续我的修行，增强我的法门，与自然万物的沟通也就愈加方便了。母亲常常向我描述，在父亲还没成为族长的时候，他们就云游在外，远离部落的事务和国家的纷争，天地任遨游……她在描述的时候脸上光彩异常，眼神迷朦，我知道那是幸福的味道。

随着幽州距离越来越远，而雷州就近在眼前了。

雷州的城门隐约可见，传来了一阵阵争执的声音。

我拦住一位幽冥打扮的中年男子，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？

你是外地人吧，可恶的雷州，对幽冥族人进行驱逐，只剩下武圣和天师操控国家了。

那你怎么不乔装打扮呢？

没用的，城门被天师用法术封印了，只要是幽冥一族接近就会发生警报。

我只能作罢，暂时在城外的客店休息，等到天黑再作打算。

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国家，离开自己的部落，离开我的母亲，日暮降临，我向着南方站立，不知我的母亲是否安然？

夜幕越来越深了，我离开客店，向着雷州城门飞奔而去。天师的封印之术不可能覆盖所有城墙，至少现在还没有哪位天师的法力高强到这种地步。我用五行之术测出在城门的西北角封印最弱。我发动法术，飞跃城墙而过。可是我太掉以轻心了，没想到狡猾的天师竟然连城墙的各个角落都布置了一名人员来防范。在我落地的那一刻，被天师一门的独技“撕裂”所伤，虽然此天师的法力不强，可是我的骨头瞬间受到重创，要被撕裂般疼痛……我强忍着伤痛，我知道我不能倒下，前方还有我的使命和职责，于是施展“毒藤术”，将其缠绕束缚，一路跌跌撞撞，终于摆脱了追踪，而我也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……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我睁开疲倦的双眼，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，精装简朴的装饰，一切井然有序，大气中透露着坚毅，完全不同于我们部落的自然特点。

我撑起身子，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，无力地跌倒在地。

一名下人打扮的丫鬟跑过来扶起我，小姐，你没事吧？赶紧好好躺着，不要乱动，不然我就要被将军责骂了，将军可威严了。

我连声说，谢谢，谢谢！

这名丫鬟叫小玉，是个单纯、伶俐可爱的姑娘。从她口中得知，我竟然是被雷州最得宠的将军 --- 铁崖，在路上救了回来。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。这位将军属于武圣一门，功夫了得、骁勇善战，只要是他带领的军队，所到之处是战无不胜的。

最重要的是幽州收到风声，铁崖近期就要出兵进犯幽州。

我决定暂时留在将军府，疗养伤势，以便从这里打探雷州的动静。

将军府里十分宽阔，却事事有章可循，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。所有下人一看就是平日训练有素，只是埋头做事，对于我这个不速之客也没有半点刁难之意。幸好有小玉的陪伴，不过数日我就已经对这个将军府了如指掌了。铁崖平常很少在府里待着，多数时间都留在皇宫和雷州国王商量政事。我暗自侥幸，在伤势尚未痊愈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和他正面接触，不过又想快点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。

伤势一天天好转，日子过得甚是无聊。一日，小玉外出买东西，我在后花园中闲逛，只有我一人。花园里到处是花，正值花开时节，阵阵花香扑鼻而来。我闭上双眼，想象着自己在幽州幽冥部落外的山坡上，蓝天、白云，没有半点污染的无忧湖边上开满了点点野花，一只只蝴蝶在空中飞舞 …… 我张开双手，尽情享受着迷人的气息。

突然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，我用力一推，纹丝不动。我赶紧睁开双眼，发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人，魁梧的身躯、浓密的双眉之间流露让人起敬的威严。他正在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，我心里一沉，这就是传说中的铁崖将军了吧！不过不可能，小玉说他白天是不会回来的。

我生气地说，你是什么人？胆敢乱闯将军府，小心我叫将军砍你的头。

那你又是什么人呢？他揶揄道。

我 … 我 … 我是将军最亲密的人，只要我说一声，你就死定了。

他哈哈大笑，我知道了，你是将军最亲密的人，然后掉头离去。这么奇怪的人，肯定不会是将军。

晚饭时候，小玉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地说，小姐，将军今天回府了，他从来没有这么早回来过，他还吩咐晚饭带你到客厅和他一起吃，你一定要小心啊。

看着她害怕的样子，我就更加有兴趣了，这位神秘的将军到底有什么能耐。

晚饭时间到了，我平静地走进大厅，远远看见一位威武的男子坐在大厅的上座，心底一凉，就是白天后花园所遇之人。想起自己的说话，脸顿时红透，掉头就想跑掉。

怎么啦，本将军有那么吓人吗？还是我长得丑？

听着背后的声音，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，小女子多谢将军救命之恩，他日定当涌泉相报。

不必了，想要报恩就好好坐下来吃顿饭吧。

如坐针毡，我低着头吃饭，还是感觉旁边的铁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。

好不容易把饭吃完，多谢将军款待，我先退下了。

没想到第二天，铁崖又回来了，还是一样，就只是让我陪他吃饭而已。第三天亦然……

伤势已经完全康复了，我以熟悉地方为借口，要求小玉陪我出去四处走走，以便可以从街头市民口中收集到多点信息。几天下来，我就大概了解了雷州的情况：雷州国王平庸，而且好色，没有太大能耐，他的王位完全是铁崖帮他保住，才可以压住朝中心怀不轨的臣子。而铁崖对朝廷则是忠心不二，他视权利富贵如粪土，他只在意武圣的职责和荣耀，他是为战斗而生的，血染沙场，马革裹尸还。

我心中暗暗起了个计划。我继续留在将军府，投铁崖所好，渐渐深得他的信任，虽然他不露声色，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，他爱上我了。

曾经，母亲就对我说过，虽然我没有倾国倾城之貌，可是却有一股不凡的吸引力。这在幽冥族女子中千年才出现一个，力量如此强大，让人非常容易陷入我的魅惑之中。可能这就是幽冥族女子的魔力，很多时候我族女子因此横遭祸端，为世人所不容。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对自己说，我要做一个不一样的幽冥女子，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来主宰。

一日，雷州国王亲临将军府，铁崖让人看住我，不让我出去，我明白他的意思。可是我不能。

偷偷地，我打扮一新，妖媚中充满异域情调，我知道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。

果然，雷州君主一看见我，他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。而铁崖的脸色愈来愈沉，等国王一走，他就大力拉住我的手，直直往他的房间走去。

他异常生气地说，你想干什么？你不知道这样子是惹祸上身、引火自焚吗？

我故作无知，我只是想看看国王嘛！又不想给你丢脸，所以才会稍加打扮而已。心底一酸，泪水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。

他一看，就再也没有说什么，只是轻轻地拥我入怀。我竟然顺从了，我悔恨自己的软弱，可是却想着，就这样放纵自己一次吧，仅此一次而已……我能感觉到铁崖对我的心意，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
没过几天，雷州国王召我入宫，我明白那个昏庸好色之徒的目的。

铁崖在痛苦的挣扎之中，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，接连几天躲着我，甚至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，远远看见我就掉头离去。我没有打搅他，可是心底却有种失望的莫名情绪，甚至有点期待他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。可是，没有……

入宫的前一夜，我叩响了那堵门，铁崖正站在窗前，我从那魁梧的背影中读出了落寞，心在霎那间痛了。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？我不想也不敢深究下去。回不去了……我轻轻走过去，在背后紧紧地抱住他。

他整个人呆住了，一动不动，可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内心在挣扎……

我保证，我会回来的，我只属于你。

他的身躯僵硬着，他猛地转过身来，横抱起我……第一次，如飞蛾扑火般绝望。

……夜色魑魅，我狠狠地对自己说，为了幽州，为了幽冥一族，我必须这么做。铁崖不久就想要进攻幽州了，我一定要尽早采取行动。  

竖日清晨，我看着他睡梦中如孩子般安宁的脸，心中一种莫名的疼痛袭来，我甩甩脑袋，没有让自己想下去。轻轻起来，悄然离去……

回到房中，小玉帮我梳洗打扮后，我就向皇宫出发了。

雷州国王果然是被我与众不同的异域特点迷住了，我决定欲擒故纵。

他想要我做他的妃子，我装作为难样，国王，我也想当你的妃子，可是铁崖他……

鱼儿上钩了，雷州国王恼怒了，他是我的臣子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！我就要你做我的妃子，你以后就留在宫中陪伴我左右吧。

可是，我听说你一直受制于他，他还说要我做他的夫人，谁都不可以和他争，他还说……还说……

他还说什么了？

他还说如果你阻止他，就把你的皇位给抢了。

这位昏庸的国王彻底暴怒了，竟然下了圣旨，革掉铁崖的官职，并把他驱逐离开雷州，我心里暗暗得意。

被册封为妃子那天，皇宫里举行了前所未有的册封大典，宫里金碧辉煌、鼓瑟吹笙。我头顶凤冠，全身华贵的打扮，在房中静静地坐着，等待着国王的宠幸。

铁崖出现了，他憔悴的样子让我难过，满脸胡渣，几日不见，他的脸瘦削了许多。

为什么？为什么要这样子做？

我假装无知，我不知道你说什么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，他是国王，我只能听他的。

铁崖直直注视着我，你是他的臣民吗？我才是雷州臣民。说完，他就走了，他的背影让我心痛。

铁崖离开后，雷州表面风平浪静了，其实臣子们各怀鬼胎，蠢蠢欲动。昏庸的国王日夜让我在左右伺候，夜夜笙歌。

一日，我在跳了一曲之后，乘兴说，国王，西部的云州一定要消灭，最近臣妾听见朝中有人说，云州近期要进攻我们。你这么英明，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。

爱妃说什么就什么，都听你的。来，接着跳……

那我就替国王拟写圣旨啦？

好好好……

第二天，雷州举国出动了，大举向云州进攻。数月过去，传来捷报连连。可是胜利不属于雷州，更不属于云州。雷州在这次出征后，不仅没有因为胜利而国力强盛，出征的将军本来就不服朝廷，更是把持兵力镇守边关，兵权迟迟不没有上交朝廷，私心可见。而云州的势力大减，一蹶不振，根本没有能力进行外侵了。

这个时候，我知道我该离开了。

几经周折……

终于，我回到了幽州，回到了幽冥部落，可是我的母亲不在了。那么鲜活的生命，怎么骤然就消失了呢？那一天，我在她的坟前从日出站到日落，想要把所有的时间都补回来，可是再也不可以了。

幽州渐渐在三国鼎立中脱颖而出，成为势力最强的国家。雷州不久发生内乱，四分五裂，幽州乘机出兵收复了雷州，不久云州也称臣了。

我没有云游四海的心情了，一切一切我都不让自己回头。每天打理着部族的事务，黑夜袭来的时候我才可以放下所有，一个脸庞总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，夜夜惊醒。

族长，有个陌生人求见。

我一听，不禁愣住了，终于，要来的还是来了。

他似乎比以前更沉静了，我微微一笑。别来无恙吧？

我近几年在外漂泊，所有事情都看透了。当日，我就知道你是幽冥，而且是幽州的臣民。我只是跟自己赌一把，结果我输了，你赢了。今天我还是来赌一把，你愿意跟我走吗？我们离开这里，再也不管世间的纷争。  

我心里一揪，他知道，他什么都知道，可为什么还这么傻？

即使如此，我也不能，只能在心里默默道，我也想放开一切，但是我是幽冥。我放不开身上的先祖遗训，更加不能让你蒙受世人的排挤。  

你又要输了。铁崖听了，他的痛苦让我转过头，不忍看见。你走吧，回到你的国家中去。

远祖留下的古训历历在——寻找圣灵石，振兴幽冥部族、父亲的遗嘱在耳边回响、母亲的教诲……

我知道自己再也洒脱不起来了，幽冥的意义之于我——生就这里，死也这里。

对着默默离开的背影，我在心底轻轻地说，下辈子，如果你也是幽冥，或者我不是幽冥……那么我愿意跟你走。